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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騎軍在生物實驗室附近守了將近一周, 頂替了桑禹的仿生人每天都按時和紅頭發的隊友換值,兩人輪流著守夜。

從仿生人瞳孔內植入的微型攝錄裝置,桑禹每天都可以實時觀測到仿生人的一舉一動, 以及和其他人的互動交流。

然而和她搭檔的紅發女子看上去是個寡言少語的酷姐, 實際上每次都是她先和“桑禹”搭話, 可能也是覺得待在這邊值守太過無聊, 除了幾位頻繁進出實驗室的研究員,她們的工作始終是枯燥乏味的。

“你話怎麽這麽少,都是我在說。”這次換值時,紅發女子忍不住道,她眉眼淩厲,薄薄的眼皮掀起盯著人時便顯得兇相, 實際上是個脾氣很好的人。

聞言,真正的桑禹有些緊張,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。

用來頂替她的仿生人其實不如覆制型的更容易融進人類族群,是臨時制出的普通仿生人。

如果沒有護目鏡和完美掩蓋面容的呼吸面罩, 一旦離得近就會察覺到仿生人身上帶有一種微妙的不和諧感, 像是面部神情不夠自然、走動時的姿勢太整齊一致。

即便仿生人擁有和她一模一樣的面容, 還是可以分辨出其中的不同。

值得慶幸的是,桑禹本來就和這個分過來的搭檔不認識,只要少說話盡量不接觸,紅發女子不會註意到“她”的異常。

盯著顯示屏上由仿生人瞳孔裏的攝錄裝置同步過來的畫面,桑禹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緊張。

仿生人回答道:“是你話太多了。”

早就知道她這位搭檔會這麽說,紅發女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 無視實驗室門口墻面上投下的幾行規章制度, 自顧自掀了護目鏡和呼吸面罩,懶散地靠到墻邊坐著。

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於鼻腔彌漫開。

輪到紅發女子值守, 仿生人便按照程序設置好的那樣,返回不遠處的休息室休息。

狹窄的空間內開有加濕功能,是為了方便值守人員恢覆精力而臨時搭起來的,基地最具有權威性的留教授曾經說過的一個不成文的規定,在實驗室範圍內必須佩戴護目鏡和呼吸面罩。

因為年前鬧過一起實驗氣體洩露事故,雖然不是危害性大的氣體,但氣味刺鼻聞起來像是火硝,仍然引起了周圍人的恐慌。

所有進出實驗室大門的人都需得全副武裝進入,無人例外,紅發女子嫌整天戴著憋悶,經常趁人少的時候摘下來透透氣。

每次她想這麽做的時候,總是攛掇著“桑禹”也一起,但“桑禹”肯定不會接受,楞是從早戴到晚,吃飯時才會摘下來一小會,獨自坐在那裏吃東西,吃完就接著戴好。

紅發女子坐在不遠處的瓷磚地上目睹了所有,嘖嘖稱奇,心想傳聞中的果然不錯,桑禹的確獨來獨往不喜歡和人交流。

夜幕降臨後,大概晚上十一點左右,終於輪到“桑禹”值守,紅發女子已經瞌睡得不行,姿態隨意地拎著槍面對“桑禹”了個呵欠,“那我就去睡覺了,四點的時候再叫我。”

“好。”

臨走前,似是想到什麽,女人側過身張了張口,瞧見“桑禹”默然不語地背對著她站在那裏,像極了基地門口那座拔地而起的瞭望塔,頓時覺得打攪人家不太好,便停了話頭。

時間不早了,她早就想換值回軍團的宿舍睡一會了,那裏的床更舒服,還能喝一點點摻水的酒打發時間,女人走著走著呵欠連天。

“快走——”

突然,幾個全副武裝的人員逆著她的方向跑了過去,還背了幾個重重的泡沫滅火罐,頭盔明顯是防火防爆的款式。

什麽情況,紅發女子停下,困惑地往回看,隱隱約約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眼瞳。

著火了。

在她身後的那個方位,鋼與鐵鑄造的高聳樓房後,生物實驗室正上方漂浮著濃黑的煙簇。

看起來火勢並不大,但也的的確確是實驗室著火了。

以為是自己太瞌睡出現幻覺了,她愕然地想要揉揉眼睛,這才發覺自己還沒有摘下呼吸面罩。

面罩才褪下,隱隱約約不很明顯的火硝味才飄到鼻子下邊。

實驗室。

桑禹!

女人拔腿就跑,她的搭檔桑禹還在實驗室門口夜值。

而此刻的仿生人“桑禹”正被一個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扭住雙臂死死控制住抵在墻邊。

仿生人的系統裏有錄入最基本的攻擊指令,在接受到外界威脅時便會起效,但她並不是攻擊型仿生人,因此在對打中不斷落於下風。

因此紅發女子氣喘籲籲地趕到現場時,不斷有黑色嗆鼻的濃煙湧出實驗室半掩著的安全門,而“桑禹”正被一道模糊的黑影壓制在地上,費力地扭動著膝蓋試圖擊打反擊。

有戴著防爆盔的人舉著槍慢慢逼近他們的位置,大喊著:“放開她!你是什麽人!”

那道黑影突然停下,動作利索地卸下手/槍狠狠懟在“桑禹”下顎,逼迫她仰起頭,被擠在最外圍的紅發女子焦躁地嘖了一聲,趁著現場人多混亂,繞開人群,掏出手/槍不動聲色地一點點往那個人的方向挪。

“別過來。”在她即將靠近過去前,那個人微微側頭,黑洞洞的槍口也隨即扭轉,嗓音沙啞。

她這才註意到,這個人穿的衣服和她身上游騎軍團發的制服一模一樣,身形有點眼熟,整個頭部被呼吸面罩和護目鏡遮擋得嚴嚴實實。

游騎軍的人?不可能。

短短一瞬間,無數念頭閃過她的腦海,大咧咧穿著指向性這麽強的制服過來制造恐慌,這也太刻意。

還沒等她想清楚這個人究竟是誰,黑影突然扔掉了手/槍,沒能看清那個人朝地上砸了什麽,同時,人們驚慌失措的叫喊聲湧進耳道。

“有炸彈——”

灼熱的火浪襲來,令人痛不欲生的高溫頓時灼燒了整個軀幹,她離得最近,受到的沖擊也最嚴重,不斷有冰涼的泡沫傾瀉倒在她身上,女人迷迷糊糊間,看見不遠處的一團焦黑。

蛋白質被烤焦的肉脂味聞之欲嘔。

頃刻間的高熱將脆弱的人體融化,因為劇痛而扭曲瑟縮成黑黝黝的一坨物體,桑禹和那個人一起,被燒成了辨別不清的焦炭。

女人徹底陷入了昏迷。

*

“滋滋——”

因為實驗室的線路被燒毀了不少,有線廣播也因此受到了影響,刺刺啦啦一陣忙音,房間內終於響起廣播員清晰頓挫的播報聲。

“公元3161年3月17日晚11點09分,南方基地生物實驗室發生一起惡性縱火事件,一人當場死亡,據初步調查,死者為游騎軍團值守成員,縱火人系第二代仿生人,死者與罪犯間不存在社會關系……”

“此次事件中受傷人數達到十一名,輕度燒傷九人,其中兩位燒傷面積達到百分之六十,屬Ⅲ度燒傷。”

聽完廣播,桑禹面色泛白,連小凡岐搖搖晃晃走到她身邊要吃的都沒註意到,著火的區域屬於實驗室的一處儲藏室,裏面都是易燃的物品,也有少量的化學用品,這才引起了小範圍的爆炸。

聽到實驗室著火的消息,留致和連夜從基地外的野地駐紮點趕回來,風塵仆仆地安慰當天晚上還在實驗室工作的研究員,十分體貼的給所有人放了時長一周的短假。

桑禹卻心知肚明,這場火是留致和策劃好的,挾持“桑禹”的穿了游騎軍制服的那個人的目的僅僅是去赴死。

一場自導自演的火災和爆炸,牽連數十人,甚至t還有兩個重度燒傷現在依舊躺在護理艙中沒有脫離生命危險。

而這一切,都是為了使桑禹的死亡合情合理。

這樣一來,即便桑禹帶著總裝置逃離基地,也不會有人懷疑到在信息庫中已經確認死亡的她身上。

仿生人和另外一個人被燒到分不清各自的身體,檢驗人員也只能從那黑黢黢的一坨裏剝離出來一點屬於人類的組織。

游騎軍團的桑禹被分配到了生物實驗室負責值守工作,這是走了正常流程軍團上上下下都知曉的事,死去的人類無疑是桑禹,那麽另外一些殘餘的鋼鐵碎屑便理應是縱火者,縱火者是仿生人。

桑禹心裏直發冷,這麽一場精心策劃的火災,直接顛覆了兩名死者的身份,把尚還好好活著的桑禹一錘定音為死亡狀態。

火災發現得及時,再加上建築材料的特殊性,除了儲藏室,火勢沒有蔓延到比較重要的幾個房間,因此實驗室損耗並不算嚴重。

研究員都被留致和以調整狀態的理由給支開了,整座生物實驗室便只剩下了桑禹、範瑕和她。

以及一個在她的思維裏壓根算不上人的小凡岐。

桑禹聲音有輕微的顫動,“你傷了很多無辜的人。”

“所以呢?”聽見這話,留致和有些好笑地看過去,她面色如常,唇角明明呈現出向上提的狀態,眼裏卻無絲毫笑意。

“縱火的人為什麽願意替你赴死?”

留致和:“既然人都死了,弄清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?在這種地方,死亡從來就不是最可怕的,渾渾噩噩什麽都不知道的活著才是折磨。”

小凡岐困惑地仰頭盯著任憑她怎麽叫也不應答自己的人,不滿地張口咬住女人的手,她的生長速度要比普通人類快,細細小小的乳牙磕在肉上也不痛。

然而小凡岐卻明顯感知到,這個經常照顧她的人似乎很悲傷,她心虛地松了口,用手背抹開殘留在女人手上的口水。

桑禹喉結動了下,動作輕柔地放到小凡岐柔軟的頭發上滑動了兩下,沒有再說話。

“還有,就這兩天,趁實驗室沒有其他人,我和範瑕會為你做一次身體改造。”沒有解釋任何,留致和輕飄飄拋下這句話,通知一般,並不在意桑禹的想法。

“好。”

桑禹決絕幹脆的應答,什麽都沒多問,這樣反常的態度倒是讓已經提前準備好措辭的留致和楞了下,眉毛舒展開,“就不怕死在操作臺?”

桑禹輕笑一聲:“不是你說的麽,死亡不是最可怕的,我不想渾渾噩噩像個傻子一樣活著。”

話說到這裏,留致和也聽明白了,桑禹對她是有怨恨的,好像經歷過這一場顛倒荒誕的縱火,桑禹原本那份無用的善良就變得可笑起來,同時也清楚自己一樣是她計劃中的一環。

留致和織了一張龐大的網,利用了許多人,甚至連基地高層的所有反應和動作都是她計劃中的一環。

桑禹想自己去弄清楚。

當天下午,操作室的燈一直亮到淩晨兩點,範瑕不能離這裏太遠,以免裏面發生什麽緊急情況而自己趕不過來。

想起註射麻醉前桑禹躺在操作臺上反覆叮囑自己的話,她冷冷看向一旁蹲在操作室門口的小女孩,明明連人類都算不上,卻還自作多情地專門給她取了個名字。

“餵,你。”範瑕開口喊她。

小凡岐仍一動不動蹲在那裏。

“我在叫你。”範瑕略提高了點聲音。

女孩依舊沒有理她。

範瑕皺起一對眉毛,一道念頭閃過去,福至心靈道:“凡岐。”

原本蹲在那裏集中註意力看地面的紋路的女孩擡起頭,一雙極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著她。

凡岐的瞳仁要比常人更黑更大一些,搭配一張稚嫩的明顯是小孩子的面容,面無表情盯著人看時會造成一種令人感到詭異不適的凝視感。

沒想到喊名字真的有用,範瑕頓了下,說:“你要吃什麽東西?”

小凡岐盯著她看了會,搖搖頭,意思就是她不餓。

這個孩子身體裏運轉的心臟是總裝置,這是基地內無人不知的事。換句話說,她的語言系統從一開始就是完備成熟的,對世界的認知能力也不存在任何缺陷,既聽得懂別人說話,自己也有和人對話的能力。

可凡岐迄今為止沒有說出過一個字。

這也是桑禹最近煩惱的一件事,她覺得是不是因為小孩子平日裏接觸到的信息太單一,導致現在還不會說話。

可範瑕就是研究這方面的,她再清楚不過了,所有認知系統都不存在問題的情況下,不會說話只有一種可能,那就是凡岐自己不想說話。

但她說不說話範瑕並不關心。

因為很快,操作室門上頂端的顯示燈滅了,範瑕剛站起來身,只見蹲在地上的女孩也迅速爬了起來,似乎是腿蹲麻了,她僵立在那裏,如臨大敵地盯著自己的雙腿,範瑕竟然從她那張缺乏情緒的小臉上看出了困惑。

留致和開門而出,淡藍色的無菌服濺滿血跡,她褪下已經完全被染成紅色的手套扔進醫學廢品處理箱內。

操作臺上,桑禹呼吸綿長,麻醉劑的效用還沒過,範瑕被小跑著掠過她的女孩輕輕撞了下,沒有在意,只目光認真地看已經完成了軀體改造的桑禹。

她知道,雖然現在的桑禹看起來和之前差不多,沒什麽變化,但實際上,桑禹已經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人類了。

因為老師把仿生人支架埋在了她的體內,屬於人類的皮膚已經被剝離下來,一片一片地用粘合劑換成了仿真皮,金屬骨架嵌合進肉裏,附在桑禹原本的人體骨架外面。

就在這時,桑禹的眼皮開始有細微的顫動,腿部肌肉抽搐了幾下,因為激動,範瑕的鼻翼微微擴脹,她知道桑禹快要醒了,而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觀賞這具全新的軀體。

小凡岐趴在操作臺前,以她現在的高度來說有些費力,桑禹的眼睛漸漸睜開一條縫,淺藍色眼珠如同漂亮的玻璃球。

她的眼睛也被換成了獨屬於仿生人的顏色,是一種微妙的,極容易同人類區分開的眼睛。

桑禹模糊視線裏最先出現的,除了刺眼的懸掛燈,就是小凡岐。

女孩盯著她半晌,冷不丁開口,“玻璃球。”

還沒從麻醉裏緩過來的桑禹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割裂走了所有知覺,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,但她同樣也清晰聽到了,小凡岐的那聲玻璃球。

她嘴唇細微囁動,沒有發出任何聲音,很快,小凡岐就被女人臉上的潮濕/液體吸引過去註意力。

桑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哭。

但她確確實實在流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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